阿虫

【叶橙七夕24H/21H】水饺与睡觉

关键词：冬至

原著向

流水帐

大家七夕快乐呀

1

苏沐橙又失眠了。

这两天她的睡眠一直很不好，却也找不出什么原因，每每都要折腾到一两点才能入睡，第二天还得早早地爬起来赶着去上学。

一来二去自然是满身的倦怠，一张脸黄腊腊的，苏沐秋没少担心，还专门买了些鸡蛋和牛奶给她调剂伙食。

见自己给哥哥带去了负担，苏沐橙心里着急，可睡觉这种事情，偏偏越着急反而越是起反作用。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道多少次后，焦躁的情绪似是染起了火苗，烧得她意识愈加清明。于是她放弃了挣扎，干脆睁开了眼睛，翻身下了床准备出去倒杯水喝。

也许是心中掩着火气，开门的力道都大了很多。这门本来就有着陈年的毛病，平时就要稍微用力才打得开，如今受到苏沐橙残暴对待，很给面子地立马弹了开来。

然后“砰”一声撞上了她的脑门。

苏沐橙痛呼一声，捂着额头往后退了一步，另一只手摸索着正打算开灯，一人就蹿到了面前。

“哎呦！撞到哪儿了？”叶修是出来找打火机的，听声响连忙跑了过来，见苏沐橙是撞到了脑袋，连忙伸手帮她揉了揉。

“好些了没。”他边揉边问。

温热的掌心的确是驱走了些疼痛，苏沐橙抬起眼，望到叶修隐于夜色的面容，和蕴烁着光亮的眼眸。

“你怎么还不睡呀？”她有些别扭地问道。

“这话该我问你吧。”叶修笑。

不像在苏沐秋面前一般藏着掖着，苏沐橙眨眨眼，老实招了：“睡不着呀。”

“怎么个睡不着？”叶修却问。

“怎么睡都睡不着的睡不着。”她依旧老实回答。

“那我陪着你睡？”叶修提议。

苏沐橙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只瞪圆了一双眼睛，脑子本来还装了一堆乱糟糟的思绪，说空白就空白了。

“想什么呢，”叶修无奈，“等你睡着了我就走。”

“噢。”

她这才应了一声，飞快地上床钻进了被窝，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一闪一闪地盯着他。

“闭眼睛睡觉啊，看我干什么。”叶修觉得好笑。

“睡不着。”苏沐橙又一板一眼地强调。

叶修靠在门边淡淡地开口：“不好好睡觉会掉头发。”

苏沐橙正是爱美的年纪，最爱惜的就是自己这一头长发，平时攒下的一些零花钱，也都是买了一大堆各式各样的发绳。被这么一吓唬，顿时紧张起来，老老实实地闭上了眼睛。

而几分钟后，叶修正打算离开，她的声音就又弱弱地响了起来。

“睡不着......”

对于成天全身心投入于网游的叶修大大来说，沾床就睡那就是必备功课，对这情况也没了什么办法。

“那你说怎么办？”他只好回身坐在了她床边。

“你给我讲个什么故事吧！”苏沐橙立马兴冲冲道。

叶修却呵呵笑道：“多大的人了，还讲故事？”

“什么嘛，是真的，”苏沐橙撅嘴，“小时候我睡不着，哥哥就这样哄我的。”

幼年居无定所的时期，一开始心里各种负面情绪堆积，她也的确有一段难眠的日子。可夜晚和苏沐秋挤在被窝里，他但凡是讲些有趣的小故事哄她，她就能睡得格外香甜。

“这个我是真不会，”叶修迟疑着，“要不我叫你哥来。”

“别别别！”这个点还没睡觉，她可不敢让苏沐秋知道。

叶修不得不继续出主意：“数水饺行吗？”

“数水饺？”苏沐橙愣了愣。

“小时候我妈喜欢用这个法子，应该效果差不多吧。”叶修说。

“来吧来吧。”苏沐橙已经期待上了。

“咳，那来了啊。”叶修清了清嗓子，“一个水饺两个水饺三个水饺......”

虽然这差事的确奇怪且单调了些，可叶修又是压低声音又是调整节奏的，俨然是真的想得出来效果。然而等数到第三十八个水饺，连他自己都觉得无聊透顶时，苏沐橙却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没有用呀。”声音里是憋住的笑意和止不住的小得意。

“我看你是真的不想睡了。”叶修无奈再无奈。

“三十八个水饺能装几个盘子啊。”她却问道。

“嗯？”

苏沐橙默默地坐了起来，蜷起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眼巴巴地望向叶修：“我饿了。”

叶修也是很快察觉：“水饺？”

便见她点头如捣蒜。

叶修默了。敢情他认真在这头数水饺呢，那头这小姑娘就已经算计上吃的了，此水饺可非彼水饺啊，这怎么还起了反作用了。但苏沐橙可不管他心里那点纠结，见他不说话就当默认，掀开被子便跑进厨房了。

叶修也趿拉趿拉地跟了上去：“没材料啊。”

话音刚落，苏沐橙就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袋饺子皮，得意洋洋地在他眼前晃了晃。

“哪儿来的？”叶修诧异。

“张奶奶送我的，说是今天冬至，我差点都忘记了。”

这张奶奶在楼下买了十多年的面，叶修来了之后也打了不少照面，也是知道她对他们几个是格外照顾的。

“现在已经是冬至第二天了。”他上前帮她收拾案板。

“谁说只有冬至才能吃饺子啊。”苏沐橙反驳。

饺子馅的问题还没等叶修问，她这会儿也齐刷刷地往桌上摆了：茄子、胡萝卜、豇豆、一块儿猪肉。

冰箱里该有的都出来了。

叶修对此发表看法：“我出去抽根烟。”

只是夜色无边，就这吞云吐雾间，他倒生出些浅浅困意，回厨房一看苏沐橙却效率极高，一堆食材已经色彩斑澜地聚在了一起，正精神抖擞拿刀猛剁。

听到他的脚步声，刀猛然一顿，就见她慌慌张张地望过来。

“放心吧你就，”叶修上前帮忙，“你哥我早侦查过了，带耳麦正代打着呢，外面打雷都听不见。”

然后身后就冒出一个打雷一般的声音：“你俩干嘛呢！”

两个人都是吓得够呛，半天都没缓过神来，还好苏沐橙早有准备，转过脸望着苏沐秋，可怜巴巴地撒起娇来：“我饿了。”

于是苏沐秋犀利的目光果断移到了叶修身上，却见他也一脸无辜样：“沐橙饿了。”

就这么僵持了好一阵，最后还是苏沐秋先选择了妥协，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你就惯着她吧。”他走过去接过了苏沐橙手上的刀。

苏沐橙：“耶！”

叶修也跟着起哄：“耶。呵呵。”

于是三个人挤在空间狭小的厨房里一通忙活，可算是让饺子在两点之前正式出了锅。这会儿一起围着桌子对着这几盘卖相惨淡的饺子，腾腾的热气萦上来，这清冷的冬夜的生生是多出种过年的气氛。

苏沐秋率先在众多残兵败将中挑了一个个头神态姣好的士兵夹到了苏沐橙碗里：“最好的得是沐橙的。”

苏沐橙连忙冲着小士兵吹气降温，欢快地扒拉着筷子，恨不得马上把它吞进嘴里。

看了会儿她狼吞虎咽的样，叶修也拿了筷子夹了个肚子漏了的，细细品尝了一番。

“有点咸。”他评价。

苏沐橙抬起头：“盐是我放的。”

叶修正色：“我就喜欢盐重的。”

吃着吃着，苏沐橙渐渐有些困了，她好像梦到她们的小出租屋变成了小时候苏沐秋在睡前童话里形容过的那种大城堡，她穿着粉嘟嘟的公主裙，面前摆的尽是香气浓郁的鸡鸭鱼肉和高端大气的红酒。可使劲眨眨眼，这一切只剩下了正起身准备去继续代打的苏沐秋，以及撑着脑袋，还在等待自己的叶修。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和什么牛逼哄哄的公主，似乎也没什么两样。

“水饺吃了，可以睡觉了吧？”叶修问。

苏沐橙却忽地夹了一个饺子丢进了他碗里，一抹狡黠的光影在她眸子里绽了一绽，下一秒一本正经地承诺：“你把它吃了我就去睡觉。”

“说话算数啊。”叶修也是困迷糊了，想都没想就一筷子塞到了嘴里。

结果就听咯噔一声。

这一下可算是把叶修给折腾醒了，连忙吐出来一看，竟然是块硬币。

他这才想起刚刚煮饺子的时候她就眼睛转也不转地盯着看，出锅她也是抢着来舀，原来是花了心思来捉弄自己呢。再转头一看，始作俑者早就溜得没影了。

叶修却不急不恼，先把碗筷收拾规矩了，又跑去苏沐秋那儿观了会儿战，把睡意重新酝酿起来，这才转到了苏沐橙房间门口。

探头进去，看到床上的人抱着小熊睡得正香，这后半夜月亮还十分皎洁明亮，隐约的柔光散在她身上，时不时被车水人流搅出涟漪。

如此简单而又美好。

叶修的眼中带了笑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将门缓缓关上。

2

说起来也奇怪，自那次以后，苏沐橙睡觉便安稳起来，包括苏沐秋离开以后。

那时候，是撕心裂肺也好，是心如死灰也罢，她都快要记不清楚了。她浑浑噩噩的，总抱着一些奇怪的奢望，潜意识里总觉得一切尚还能够如常，只要自己还能沿着原来的轨迹走下去。

她好好地上学，好好地吃饭，好好地睡觉，好好地比之前更好，好到她接到叶修的电话，告诉她嘉世针对第一赛季的总决赛加训，今晚不会回来，她也能够乖顺地笑着说，那好，你要加油啊。

挂了电话，望了一圈空荡荡的房间，苏沐橙的笑终于还是僵在脸上了。

她是那样的难过。

这本该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夜晚，一叶之秋在叶修手下无畏地挥舞着战矛，她也该抱着她那只老朋友熊睡得正香，好赶着明早七点半出门前，再有精神记一页单词。

但她却是这样突然没来由地难过起来了。

她把最底下抽屉里的账号卡拿了出来，用纸巾将棱棱角角都细细擦过，开电脑登了荣耀。灯没有开，她就这样呆呆地望着屏幕，任由整个夜把自己包围，然后把卡插了进去。

角色名跳了出来：沐雨橙风。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便觉得那个和她模样相似的少年就在她的身边，只要转过脸，他就能对着自己笑盈盈地喊一声，沐橙。

可她并没有转过去。因为她知道，那是永远不可能的了。他已经不在了。

那样爱着自己的，那样好的她的哥哥，他是真的不在了。

她总是会忍不住把真相挖出来，将它正面背面地翻来覆去地炒，直到闻到那血淋淋的味道，再慌乱地填土掩埋。

再告诉自己：该习惯了。

她知道得站起来，得大步大步向前走，道阻且长，没有什么理由永远留在原地情绪化，成为一个包袱，一个莫须有的负累。

只是......只是真的好难过啊。

苏沐橙深深地把头埋了下去。

有些伤痛，它不像滔天巨浪瞬间爆发，继而一发不可收拾，它只是轻轻地来了，轻轻地走，轻轻地，一点点施压。千方百计的，从漫长日子的各个缝隙，用针钻你的心，开始还不痛，渐渐地，越来越深，想拔也拔不出来，发现这针居然长了钩子，你拽它它就陷得更里，痛得更烈，只能同它一起耗着，若无其事地往久里熬。

她这时候，便痛得极其厉害。

她只能拼了命地深呼吸，好抑制自己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抵死一番缠斗，终没让它落下来。

隐约有门锁攒动的声响传来的时候，苏沐橙只当是听错了。待到关门声响起过了几秒，她这才如梦初醒，瞬间抬头望去，那人已经打开了房间的灯。

“呦，还玩着荣耀呢。”

苏沐橙眼眶微红，蹙着的眉缓缓舒开，傻愣愣地看着叶修：“你怎么回来了？”

叶修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把披在身上的嘉世队服拽了下来，拿在手上抖了一抖，裹在了她的身上。

“不回来怎么知道你还没睡觉呢？”

苏沐橙自觉理亏，要是平时早就撒娇达赖地和他斗上嘴了，说不过就笑嘻嘻地开溜。这次她却是扭开了脸重新看向屏幕，只闷闷一句：“你先去睡吧。”

为显示坚决，她甚至把耳机都戴上了，逼真的游戏音效瞬间隔绝了外界。

当然这就是耍小性子了——她也没想会成功。然而就这样呆坐了好一会儿，苏沐橙也没等到叶修把自己的耳机给摘下来，耐不住性子偷偷用余光瞥了瞥。

人呢？

不是吧，真去睡了？苏沐橙难以置信地张望四周，顿时郁闷极了，在键盘上噼里啪啦一通乱敲，让沐雨橙风来了一串操作。

翻滚，走位，飞跃上树，朝着地面一记加农炮轰至，炸开响亮的轰鸣和绚丽火光，而沐雨橙风俯瞰这一切，耳边掠过卷着沙石的风声。

苏沐橙鼻尖酸涩，手指又一刻不停地操纵起来。她太想见到这样的沐雨橙风了，它本该就是这般的生动和鲜活，不再是冷冰冰的刻板的角色，而是一个王者，有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力，自信且强大。

她不住地加快速度，沐雨橙风动作也越加迅猛，在键盘敲击的响动中，完成一个又一个漂亮的攻击指示。

直到一只手把她的手按停在了键盘上。

“苏沐橙同志，”是叶修立在了她身侧，“你这么刻苦，我都要自愧不如了。”

叶修这一去一来的让苏沐橙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刚想要回话，却先察觉到他的掌心异常冰凉。她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已经把自己的另一只手覆了上去。

“手怎么这么冰啊。”她握得紧极了，下面的那只手也翻了个身来帮忙，生怕这热度传递得慢一点。

“啊，”叶修一怔，“因为刚洗了手吧。”

她喔了一声，转念想到了什么，面上浮出些许绯色，两只手一松，慢吞吞缩了回来。

叶修倒是不以为意，似笑非笑地收回了手，还顺道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出来吃夜宵。”

“夜宵？”

她困惑地出来一看，餐桌上果真放着盘子，里面满满盛着饺子，个个挺着肚子，神气十足。

“哪里来的啊？”她规规矩矩地坐下，问正调着油碟的叶修。

“吴雪峰给我推荐的速冻水饺，说馅子足皮还薄，”叶修把油碟推到苏沐橙面前，“前几天我回来的时候顺手就买了两包。”

“雪峰哥真会生活。”苏沐橙拿起筷子蘸了一下蘸料，咂巴咂巴嘴，“好酸呀。”

“醋放多了吗？”叶修尝了尝自己的，“我的不酸，咱俩换一下。”

于是两人的油碟麻溜地交换了位置，苏沐橙将身上的队服往上拽了拽，刚准备开动，叶修率先夹了一个给她。

“给你挑个最好的。”

苏沐橙盯着饺子在蘸汁里极缓地翻滚，盯着盯着，眼前便起了水雾。

她想起也是这样的夜晚，月色和风儿同等的温柔，有饺子的香气，有未睡的她。有个人对她说着：最好的得是沐橙的。

苏沐橙深吸了一口气，夹起饺子就一大口喂进了嘴里。一整个饺子连皮带馅裹着滚滚热气被她这么一咬，立刻示威似的烫得她直跳脚。

“着什么急啊你，”叶修见状连忙倒水递给她，“又没人和你抢。”

苏沐橙手忙脚乱的一番折腾，总算是把饺子囫囵了进去，火烧火燎的感觉从舌尖深深浅浅地一直延伸进胃里。

可二话不说，她竟又动筷子夹了个饺子，看样子极有可能要重蹈覆辙，叶修赶忙大爆手速给拦了下来。

“不知道烫啊？”

苏沐橙的脑袋只是晃了晃，看不出是点头还是摇头。

“瞧瞧，烫哭了都。”叶修啧啧。

“我没哭。”

如同小羊羔蹭到脚边绵软的一声轻咩，柳絮似的挠得人心尖儿发痒，细细听过去则发觉这是刺猬本能的防备，将背转过去，气势汹汹地把每根刺都捋直了。

叶修却只觉得尽管她说这话时，甚至极罕见地使劲皱着眉，以显示自己的认真坚决，可同时又睁着一双盈着泪花的眼睛，着实是不够有说服力。他动了动筷子把她筷子间的饺子接管了过去，慢条斯理地吹了一阵，这才重新放回了她碗中。

“哭一哭，其实也挺好的。”

“嗯？”苏沐橙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望了她一眼，一脸的风轻云淡：“女孩子家家，总是要哭一哭，才会有人心疼。”

苏沐橙愣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拿手揉了揉眼睛，嗓子涩涩地打趣道：“什么啊，这话谁教你的？”

“你哥教的。”叶修坦白从严。

苏沐橙闻言还是笑着，却渐渐地没有声了。周遭安静下来，似乎能听到钟表旋转的声响，她看向另一边空着的椅子，终究是没能忍住彻骨的痛感。

“是啊，”她失神地说，“可心疼的人都已经走了。”

“哎哟，在这儿呢这儿呢。”

叶修死死地捂了心口，压低了腰眉头紧蹙，瞥到苏沐橙看过来的视线，更是像模像样地不住哀嚎，垂死挣扎一番：“可疼死我了，太疼了这。”

苏沐橙又忍不住笑起来：“这也太夸张了吧。”

“那可没有，”叶修正色道，“你哪是普通的女孩子家家，哭起来梨花带雨的，有伤害加成。”

“这又是他教你的？”苏沐橙狐疑。

叶修叫冤：“这是我自己琢磨的。”

苏沐橙捧起水杯又抿了一口，若有所思地睨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把眼睛弯成了月牙，乖巧安分地扒拉起碗里的饺子了。 

叶修也见好就收，两个人都专心专意地吃着这特殊的夜宵，筷碗相触，暖意融融，灯光下的一切都干净明亮。

“对了，”她忽地伸筷子敲了敲他的碗沿，“你还没告诉我呢，为什么回来啊。”

“偷懒呢。”叶修回道。

“回来都这么晚了，你偷哪门子的懒啊。”苏沐橙一语道破。

叶修倒没急着回答，起身去给自己也到了一杯温水，折回来的时候再承认说：“我回来看看你。”

“看我干什么？”

“心里毛毛的，”叶修边喝水边说，声音有些含糊不清，“总有点儿放不下你。”

苏沐橙木了好一会儿，才“噢”了一声，又慢吞吞地吃下一个饺子，这才再次小声问：“以前不也常留在嘉世吗，怎么没见你回来？”

叶修笑：“你怎么知道我没回来？”

苏沐橙拿纸擦嘴的手滞住了。聪明如她，了解他如她，电光石火间，便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她脑海里逐步冒出一些朦胧的记忆，早餐变少了一点的吐司面包，从二十一度变到二十六度的空调，以及途经他房间若有若无的烟味......她呆呆地望着他，一时不知所云：“......我一直都没发现。”

“今天不就暴露了。”叶修遗憾。

她忽然就想象出他小心翼翼地开门，蹑手蹑脚地进屋，倦怠且困乏，可在门口看她的这一眼，只一眼，便能使他舒眉展眼地笑一笑。或许他会在床上歇到天亮，又或许原路而返，悄无声息，匿于灯火珊阑之处。

苏沐橙的眼泪忽然毫无征兆地就掉下来了。

“别看我。”她觉得有些丢人，急忙拿手去抹，却是越抹越多。

“好好好。”叶修应声别过脸去。

苏沐橙索性放弃了，哪滴泪有道理哪滴泪没道理，统统都往下砸。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抽抽噎噎一边拿纸巾擤鼻涕，鼻尖通红。想起来看看叶修，发现他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

“都说了、说了别看呀。”苏沐橙拿纸团丢他。

“都说了梨花带雨，能不看看吗。”叶修从容接过。

苏沐橙不知道是不知道回什么还是没功夫回什么，半晌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眼泪落得更凶，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叶修叹了口气，思来想去，走上前抱住了她。

“这下就看不到了。”

这是句实话，苏沐橙只觉眼前一黑，整张脸就埋进了叶修怀里。她扭过脸得以透一口气，稍微缓了缓杂乱的气息，倒也乖乖任他抱着，只是小声提醒道：“会把嘉世队服弄脏的。”

她向来把这件嘉世队服当宝贝，只要隔几天，不管脏不脏，都要拿回来给他洗一洗，叶修当然是知道的。

他也提醒道：“它在你身上呢。”

苏沐橙也是想起了这回事，吸了吸鼻子，自然而然地又把脑袋窝了回去。

“你早有预谋。”好久之后才瓮声瓮气的一声控诉。

她听到头顶上方传来叶修低低的笑，不自主地往里拱了拱，想闻闻叶修身上的味道。临了却发现鼻子塞得厉害。哭才不好呢，她气呼呼地想，至少这一点就不能算好。

可她却知道那是怎样的——有她亲手洗过的衣服散发的薰衣草香，有淡淡的烟草味，有阳光驻留的暖烘烘的味儿，甚至他自身常有的，不知道是不是沐浴露残留的，让人安心的很好闻的味道。她也知道它正在把自己包围，将那些深埋在心头带钩儿的针，生生给化掉了。

“饺子得凉了，”叶修冷不丁问，“还吃吗。”

苏沐橙感觉脑子又胀又麻，回他：“我头疼。”

“那是肯定的。”

她快快乐乐地问：“为什么啊。”

“你哭的呗。”叶修终于松开了她，“快去睡了，不然明天才疼呢。”

苏沐橙听话地起身往房间走了，到一半又忽然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叶修。她想起了刚刚那个宽阔而又温暖的怀抱，忽然很想双手张开，再向他讨一个。

当然她也这样做了。

叶修显然是始料未及，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怎，怎么了？”

怀中人回了一句什么，他没有听清。

“什么？”他问。

“沐雨橙风会想一叶之秋吗？”苏沐橙说。

十分没头没脑而且莫名其妙的疑问，明显有搪塞的嫌疑。叶修确定这绝对不是她方才的那一句，却也没有深究，只是顺着她说：“这你就得问她了。”

“也是。”苏沐橙赞同。

“所以你一会儿打算把账号卡压到枕头底下？”

”好主意。“苏沐橙惊叹。

”行吧行吧，“叶修表示服气，”加油，好好问清楚。“

于是苏沐橙真就这样怀着叶修无厘头的鼓励，枕着沐雨橙风度过了这个夜晚。

而很多年之后，兴欣一众闲聊时，苏沐橙才再次想起这段奇妙的对话。她这才告诉叶修，那晚上有没有好好问清楚是一点都记不得了，不过她落枕了倒是真的。

3

但答案该是肯定的。

叶修深以为然，像是他早就预见沐雨橙风会在第四赛季站在一叶之秋身边，以纷飞的炮火燃出嘉世的新纪元。

那就像是天赐的超凡默契，不多不少的这四个年头，这两个角色在赛场上不知疲倦地厮杀战斗，身形分离交织，无数次打出惊艳四座的操作。

此刻苏沐橙操控着沐雨橙风，一个漂亮的后翻避开对面枪手的连射，又是转身扛起重炮，火光一闪，反坦克弹的震波已经打断了术士的吟唱。她后退一步站定，视野不由自主地移到大约十身位之外的一叶之秋，也是同时挥舞着却邪突破了关键的防线。

而操控者却不是那个人。这位原本的主人离开得彻彻底底，甚至是连这训练室里常年的弥漫的烟味，都一并带走了。

她不死心地嗅了嗅，意外收获到了一丝丝尼古丁味，可依旧是高兴不起来。

常规练习的最后一局结束，荣耀二字于屏幕正中璀璨夺目，苏沐橙浅浅望了一眼，率先起身从训练室走了出去。

训练前在QQ上和楚云秀说好了找时间煲电话粥，她拿了手机一看，已经有未接电话显示了。这么着急吗？她一边想一边点击回拨，老半天才接通：“秀秀？”

“是修修。”对面的人严肃地更正她的发音。

“......修修？”苏沐橙憋着笑，一字一顿地重复，“怎么了修修？”

“我有正事问你呢。”叶修也不打马虎眼。

“什么事？”苏沐橙收了笑。

“你最近没好好睡觉吧。”

“......就这事儿啊，”她嘟嚷着，“我觉得挺好的啊。”

“还骗我呢，”叶修笑道，“我可是看了电视的，眼睛黑得和熊猫似的。”

“......有吗？”

苏沐橙纳闷了，那天出席活动明明遮瑕用了不少，不说别人，就连自己都看不出来，他是怎么发现的？

“刚刚是在训练吗？”

“嗯。”

苏沐橙进了自己房间，径直走到窗边，对面的兴欣网吧生意正盛，灯火亮堂堂地映在她眼底。

“想不想出来跟我走走？”他说。

“好啊。”

苏沐橙欣然接受，裹了羽绒服帽子一扣就动身往出走，电话还没挂人就已经到了楼梯口。想起了什么，又往回跑了一趟，这才蹬蹬蹬地下了楼。

H市向来晚上这个点都热闹非凡，人来人往的，苏沐橙也不敢大意，走到门口先观察了一阵，才埋着头匆匆溜了出来，猫在了兴欣附近一盏不太灵光的路灯底下。

叶修也不慌不忙地从网吧里出来了，指缝中夹着根未燃的烟，看样子还没来得及还没点。

“修修！”苏沐橙冲他招手。

“还叫上瘾了你。”叶修一脸无奈，脚下的步子却也挪快了些，在她面前站定了。

他身上的烟味格外重，和整个人在烟缸里泡了似的，苏沐橙自然是知道原因，见他似乎打算把手里的烟叼嘴里了，也什么也没有说。可他却是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把烟又原路塞回去了。

“咱们去哪儿啊。”苏沐橙拽他袖子。

叶修就着头顶忽明忽暗的光四处张望：“就随便逛逛吧。”

“你看！”

苏沐橙却是忽然喊了一声，背在身后的手拿了什么一下捧到了叶修面前，饶是他对她的小恶作剧习以为常，倒也被吓了一跳。定眼一看，这才看到这一大团毛绒绒的黑色物体，只是一条围巾而已。

“原来在你这儿呢。”他接过捋了捋。

“你的东西还都留在那呢，”她麻溜地替他围上了，围巾稍稍偏长，她干脆就缠了两圈，“都不要啦。”

“没多少东西，”他思量着，“也都不重要，不要就不要了吧。”

苏沐橙双手正握着围巾的两边，闻言使坏般使劲儿向下拉了拉：“它也不要了啊。”

叶修坦言：“这个肯定得要啊。”

苏沐橙听了想要的答案，满意地放开了手，又仔细替他把刚刚勒紧的地方理了几下，退开一步端详道：“变旧了。”

“都这么有多年头了。”叶修说。

这围巾诞生的时候，苏沐橙还在背书包上学。那一段时间学校里的女孩子流行在下课聚在一起打毛线，苏沐橙作为走在潮流前沿的人，很快成了其中之一。正巧赶上刚来家里不久的叶修过生日，她便打算快马加鞭，动手给他织条围巾当礼物。

邻桌男生推荐了耐脏又百搭的黑色毛线，结果毛线脱色，染得她手指头和毛线签子成天都黑乎乎的。她学艺不精，常常打着打着发现前面打错一针，又得拆掉几排重新来过。到后来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架势，看到打错的地方干脆视而不见，为了赶时间最后还在上课时徒手盲打。所幸她天生手快，这才及时赶工完毕，把这条遍体鳞伤的围巾献宝似的送给了叶修。

这条本就这儿一个洞，那儿一个线头的围巾，如今年岁渐长，卖相也更不入眼了。他平时又戴得勤，不仅颜色变得寡淡，一些地方线都开始散了，整个看起来松松垮垮的。

“而且更不好看了。”苏沐橙唉声叹气道。

“是吗？”叶修边走边低下头打量了会儿，眼里似乎噙了笑，“我觉得挺好的。”

“它能挺到下个冬天吗？”苏沐橙吐吐舌头。

“可别小瞧老家伙啊，”叶修严肃道，“暖和着呢。”

苏沐橙笑嘻嘻地点点头，挨着他在路上就这么漫无目的走着，越走越是觉得，这心里的欢喜都要溢出来了，有小狗从身边跑过，都想要挥手去打个招呼。就像是必须做点什么，才能使那份雀跃得以舒缓。

叶修见她又抬手去够冬青树的叶子，忽地问：“手冷不冷？”

她缩回手，这才看到手被冻得有些发红：“出来忘了戴手套了......”

职业选手向来都十分注重对手的保护，尤其在冬季，护手霜和手套也是常备的，如果手上裂了小口或是生了冻疮，多多少少会影响到比赛场上的发挥。叶修叹了口气：“手给我。”

苏沐橙听话地伸了一只手到他面前，莫名有些期待。

“两只。”

她还是照做，然后看着他也伸了双手上来：“看着啊。”他边说边埋下了头，握着她的手在她手心之间哈了一口热气，紧接着将她两掌合上，又把自己的手紧紧包在了外面。

半晌，苏沐橙问：“这就完了？”

“不然呢？”叶修反问。

仿佛命中了些不可告人的小心思，苏沐橙把手抽了回来，仍不满地嘟哝：“我也会啊。”见叶修一直注视着自己，鬼点子又是一冒，绕到他身后，把手探进了他围巾里。

在叶修手里捂了阵儿，苏沐橙的手也不算太凉了，可这围巾里热得像火炉子似的，她这一动作，还是惹得他一个激灵。

可除此以外没了别的反应，任由着凉意从她指尖一点点渗透进来。

“你怎么不躲？”苏沐橙甚至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行径。

叶修低着头自顾自慢慢往前走，下半张脸掩在宽大的围巾里面，苏沐橙却从眉眼看出来丝丝笑意。于是她没好气地往他背上贴紧了些，用下巴尖在他肩上戳了戳：“真没意思。”

“晚饭吃了什么？”叶修转过头问。

“食堂里今天有......”说了一半，苏沐橙好似想到了什么，蹭到他跟前来，转为眼巴巴的一句：“没吃什么。”

叶修心领神会：“想吃什么？”

苏沐橙欢呼一声：“冰激凌！”

叶修爽快拒绝：“你日子快到了吧。”

苏沐橙有次生理期前就没注意吃了冰食，可没少遭罪，疼得整个人三魂都去了七魄，把叶修吓得也着实不轻。这确实不是什么好记忆，她失落又心虚地瞅了他一眼，丝毫没有想要他松口的打算。

“哥带你吃点好的去。”叶修说着，懒洋洋地换了个方向。

如他所言，前方开路，几番左拐右转，两人终于是停在了一个夜宵摊点前。苏沐橙找了地方坐下，见叶修和老板说了几句，也回身坐到了自己对面，三言两语之后，热腾腾的水饺就摆在了自己面前。

“这就是好的？”苏沐橙问。

“嫌弃啊。”叶修把调好的油碟递给她。

“不嫌弃不嫌弃。”她伸手接过，拿筷子尝了尝，二话不说把他的那碟换了过来，“有进步呀，这次不酸了。”

“那为什么还换？”叶修不解。

苏沐橙不说话，弯着眼角望着叶修，“我乐意”三个字就差写在脸上了。叶修寻思着，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跟个小姑娘似的。

这位小姑娘才不管他寻思什么呢，已经在这头吃上了。一口下去，剁得极细的馅和着汤汁，积攒的鲜香一瞬间漫开：“好好吃啊！”

“是吧。”叶修道。

“比速冻水饺好吃多了。”她又中肯评价道。那个牌子的速冻水饺，自从叶修推荐之后这些年她也没少吃，虽说没吃腻，但也确实比不过这实打实人包出来的良心。

“那肯定啊。”

叶修伸手把她落在桌上的长发拨开，几次未果仍有发丝落下，他只好把她手腕上那根发绳拽下来，站起身给她三下两下扎了个马尾。

苏沐橙边吃边指挥说：“我要雅典娜那种辫子！”

这些年叶修没少在苏沐橙这一头长发上下功夫，凭着一双天生灵巧的手，除了开创了荣耀的巅峰，料理头发上也是造诣颇深。

“祖宗，”叶修轻轻揪了揪自己的劳动成果，“我只是怕你头发掉油碟里了。”

苏沐橙也不多纠结，晃着马尾就继续沉浸在了美味里，叶修也坐了回去，帮着她消灭一些，免得她吃撑着了。

于是这顿饺子以苏沐橙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子作结，两个人也没打算吃完就打道回府，又开始继续散步消食。暮色四沉，她望着天空感概：“为什么每次一起吃饺子的时候，都是冬天，但不是冬至啊，好可惜。”

“没人规定的只能冬至吃饺子，这不是你说的么。”叶修扒出往事。

“但总是感觉冬至吃饺子，才会有氛围。”

“什么氛围，还不就是吃饺子的氛围啊。冬至和冬天不也只差一个字而已吗。”叶修带着她拐到一边的小路，“再说，这吃水饺的本意，你是不是忘的差不多了。”

“什么本意。”苏沐橙也表现出她的确忘的差不多了。

“水饺，睡觉啊。”叶修拢了拢外套，“也是，你一开始就直接扯到吃的上了。”

苏沐橙一听，立马很不服气，辩解道：“水饺的本意本来就应该是......”却听到他说了一声：“到了。”

她闻言转过去一看，竟是他们的小出租屋。

“还能走这边过来啊。”她奇道。

自从苏沐橙成为职业选手后，和叶修一同住在嘉世，这个小出租屋几乎就被闲置了，偶尔才想起了才会回去打扫一下。两人此时轻车熟路地走到楼下的方亭，打算坐下歇歇脚。

她朝掌心里哈了一口气，立马又把手合上了，一副求神拜佛的样，显然是在用之前叶修说的暖手的法子。说实在的她向来如此，无论在什么事情上叶修说出的话，她总是会听的，不管这话是是大是小，是切实还是荒唐。

她一贯对他是这般无条件的信任，笃定地如同出于本能，从未有过撼动。当然事实上一直以来也没有什么事能够让它撼动，一点也没。他总是对的。

“你等我一下。”叶修拍拍腿，又站了起来。

苏沐橙没说话，眼睛却格外地发亮。她目送着叶修晃晃悠悠地过到了街对面，不一会儿晃晃悠悠又折了回来，手上多了一杯冒着热气的饮品。

“拿着。”他塞到她手里，“暖暖手。”

苏沐橙作恍然状，大概是忽觉那会儿自己的期待倒也没一概作废，至少还有些许融在这隔着杯身的炙热温度中，仿佛作泡沫没影儿了，此刻却顺着她指尖，一路暖进原本的起始地去了。

“这是什么呀。”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细而温柔。

“热牛奶。”叶修挨着她坐下，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好巧啊，”苏沐橙冲他笑了一笑，“经理今早上才找我去代言牛奶呢。”

“牛奶......不该找什么长跑运动员代言吗。”叶修吐槽道。电竞虽说也列入国际运动赛事，但联盟里的职业选手和运动员还是没法比的，在虚拟世界里再风生水起，现实中说白了不也是宅男宅女吗。

不过吐槽归吐槽，叶修也是知道荣耀人气之旺，任何没道理的代言也是有道理的：“也别太累了。”

“不会。”苏沐橙回道。

在叶修的印象中，苏沐橙自从出道以来，广告代言接得数不胜数，陶轩在他身上讨不到好处，便把赚取商业利润最大化在了苏沐橙的身上。

苏沐橙那时候时不时便会听到陶轩和叶修的争吵，从她身上尝来的甜头，使他比前些年更加变本加厉地逼迫叶修。她总是天真地想，自己乖乖地做有求必应的摇钱树，各种商业的活动接得勤一些，再勤一些，也许就能够改变些什么。她喜欢看叶修为了纯粹的胜利和荣耀拼搏的样子，那种从眼睛里迸发出的光芒，是那样耀眼和璀璨，是她但凡有一点力量，也想要去守护的。

但尽管她做这些做得仁至义尽，甚至都被打上花瓶的标签，也无法阻止叶修被嘉世赶走的命运。她这才明白，人的欲念总是没有尽头的。

感觉到杯身的温度有所下降，她低下头去喝了一口。

“好甜呀。”

“甜？”叶修也凑过来嘬了一口，“甜点好啊。”

苏沐橙瞥了他一眼：“叶队说，要想拿冠军，就得吃苦。”

“是吗……”叶修努力想了想，自己似乎还真说过这么一番话，“那我暂时收回这句话。”

叶修可真爱变卦。苏沐橙边咬着吸管边想，他以前就这样。训练的时候，他总严肃极了，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还硬要板着一张脸，一本正经地训训话：这次谁再不认真就玩完呀，云云。可是明明都发现了她在他训话的时候还开着小窗偷偷看肥皂剧，对这么极其不认真要玩完的行为，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瓜子都懒得没收她的。训练完了，也不说她，还带她去训练营转转。

她这么一想又想到很多事情，尽是有关于他的，诸如此类，不诸如此类，但在她与嘉世的记忆里熠熠生辉。

她还是哼哼道：“不靠谱的嘉世队长。”

叶修纠正：“是不靠谱的前嘉世队长了。”

苏沐橙不说话了，把牛奶放到了一边。叶修也不说话了，两个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者是什么也没想。若不是冬季，这四周一定会有蛐蛐不停地叫唤，而现在则安静的很，只听得到极轻极浅的呼吸声。

苏沐橙忽然把头靠到了叶修的肩上。

“困了？”他稍微动了动，好让她靠得舒服些。

“嗯。”她小声应着。

在叶修离开嘉世后，她就知道或许自己需要改变了。她应该要变得独立，变得强大，变得无坚不摧。她也下定决心在这样做了。

然而她总是知道，只要他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些个坚强统统都不再需要，所有的独挡一面也不必再率先垂范。她就会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用怕，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她只要像现在这样，依赖着他就好。

苏沐橙惬意地打了个哈欠，不知是这热牛奶下肚催眠，还是叶修的肩膀太过于安适，她是真的犯起困来了。

她感觉从手到全身，都是热热乎乎的，这似乎让她睡意更盛。甚至平日里藏着掖着的疲乏尽数是涌出来了，不偏不倚都是要把她往梦乡里带。

苏沐橙在迷糊中虚着眸子打量着自己所在的空间，这个小小的方亭。这里面光线昏暗，也要更加阴冷一些，绕着柱身的藤木枯竭干瘪，苟延残喘般攀到亭尖。她却是十分喜欢这个方亭的，以前三四月的时候，这里阳光就会格外和煦，紫藤也都开了，花串风铃似的跟着风作响，她总会拿着作业跑出来，望着头顶上一片紫中割裂出的蓝天白云。

她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我有点想念春天了。”

“你才刚刚说想过冬至呢，这就想念春天了。”叶修只笑。

过了很久，久到苏沐橙以为自己已经睡着了，她才又听到他的声音。

“但春天总会来的，不是么。”

语气是少有的坚决，像渡了金的一把漂亮刀刃，温柔而不失锋利，斩断一切尘霜与酷寒。

“你要快点回来啊。”她呢喃着。最好是在这春天到来之前，回到我的身边。

后一句她没有说，这前一句她也不确定是否说出了口。她实在是太困了。

她却不需要它真的传进他的耳朵，也不需要他给出回复，因为那个答案，她一直都是知道的。

她也如他一般，深信不疑。

最后苏沐橙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茫然地看着天花板，发现自己正躺在小出租屋的床上，窗外天已大亮，鸟雀们互相欢快地啼叫着。

她挣扎着接通了电话：“喂？”

“醒了吗？”是叶修的声音。

“嗯……”她坐了起来，蓦地记忆起昨晚，她睡得实在是沉了，是叶修把自己抱回来的。

苏沐橙的脸隐隐发起烫来。

叶修还在犹自问着：“去吃早饭了没？”

她被问得回过神来，面上又是红了红：“还没吃。”

“还没吃啊？”他意味深长道，“多吃点，你太轻了。”

“......”

叶修挂了电话，把手机还了陈果，随即插卡登上了君莫笑。

“就打这么一会儿？”陈果问。

“她害羞呢。”

叶修说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昨晚差点闪到的老腰，心情愉悦地开BOSS去了。

4

苏沐橙缩在被窝里，耳机里放着一首不太动听的情歌，歌手甚至有些大舌头。她也懒得去点切歌，伸手够了一小包仙贝。

她在大舌头歌手唱词的缝隙里回忆今天干了什么——输了和轮回的比赛，给手机贴了新的钢化膜，找人修了兴欣的水管，淘了一双可爱的雪地靴，现在瘫在床上吃一块咸咸的旺旺仙贝。

然后她心里传来小小的一声：哼。

整齐的三下敲门声，门外随即响起了乔一帆温和的声音：“苏姐，轮回的人叫我们去唱歌呢。”

又是杜明出的主意吧……苏沐橙不动声色地扯掉耳机，翻了个身，把自己趴成了一个大字形：“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那一会儿轮回那边......”

苏沐橙动也没动，觉得自己就像一条咸鱼：“我一会儿给小周打个电话就行。”

“苏姐，你没事吗？”乔一帆顿了顿，“刚刚吃完饭的时候就发现你有点没精神，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苏沐橙耷拉着眼皮。当然是心里不舒服了。

昨晚上那个人明明发消息过来，说今天下午的比赛要过来的，可临了她白欢喜一场，连他的影儿都没见到。

她思量着那个人会不会是忘记了，毕竟除了在荣耀里，他平时倒是挺健忘的。说是健忘，其实是在意的东西太少，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说是都不放在心上，其实不是心太过小，反倒是太大了，放进去也显得微不足道。说是都微不足道，其实......

苏沐橙自己都要被自己绕晕了。

无论怎样不就少见一次面嘛，又不会少块肉，你在这儿糟心个什么劲儿啊。她愤愤地揪着两个枕头角。没出息！

但心里头还是一声：哼。

虽然哼着，苏沐橙口头上还是声音轻柔温和地回道：“我没事，你快和他们去吧。”

然后很有事地继续哼。

门口脚步声徘徊一阵，终于还是渐渐远了。苏沐橙刚想把摘掉的耳机重新塞回去，继续大舌头的洗礼，就听到一声“一帆”。

她的耳朵顿时就竖起来了。

“队长！”乔一帆的声音洪亮异常。

“唉，是我是我。”这人应着。

广告商的电话偏偏这时候响了起来，苏沐橙连忙接了，三句两句把事情搞定，生怕漏掉什么重要对话。好在挂了电话再一听，刚好接上重要对话。

“你们苏大队长呢？”

“在房间里呢。”乔一帆又补充道，“好像身体不大舒服......”

“那可不行，”始作俑者叶某人还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我不在，你们要好好照顾你们苏队啊。”

苏沐橙听着好气又好笑，静静地听着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是一段纷杂不齐的敲门声。

“沐橙？”

她在里面假装没听到，叶修只好推门进来，又唤了一声：“苏沐橙？”

苏沐橙此时整个都埋没在被子里面，希望自己不只是像一只咸鱼，最好根本就是一条咸鱼。冷静，慵懒，可以不翻身，直挺挺的，或许可以有翻白眼的滑稽表情。

但叶修显然有让咸鱼翻身的办法：“我给你带好吃了。”

咸鱼不为所动。

“饺子哦，还是热乎的。”

咸鱼蠢蠢欲动。

“我包的。”

咸鱼瞬间就过了龙门。

“你包的？”她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惹得床架都凄厉地叫了一声。她又朝着他的方向梭过去，果不其然见他手里提着一个保温饭盒。

咸鱼觉得自己不咸了，但这样屈服显然不符合鱼的三观，于是她准备再加一勺盐：“轮回约我们唱k呢，我现在得走了。”

“我听到你说不去了。”叶修毫不留情地拆穿。

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上来了……苏沐橙被反将一军，仍坚持咸鱼本色，拿了手机给周泽楷打电话：“轮回请客呀，得问小周同不同意我请假。”

叶修伸手去开保温盒：“他不同意你就要抛下我了是吧？”

苏沐橙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叶修不为所动：“我真伤心。”

苏沐橙说是这么说，电话通了，还是正儿八经地推脱邀请了。周泽楷虽然寡言少语，但苏沐橙确实是个性格很好相处的人，加上两个人时常在广告代言上合作共事，私下关系是很不错的。此时听了，也不由地关心了一句：“怎么了吗？”

“呃……”这请假的缘由，她一时竟也说不出口。

结果叶修凑过来替她实话实说：“膈应我来晚了。”

“哦。”周泽楷性格内向，但不代表不会察言观色，此时已经了然，又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叶修前辈。”

结果这两人倒是说上了，把自己晾在了一边，苏沐橙急忙打住，一边招呼着挂电话一边瞪他：“原来你还知道啊。”

叶修：“咱家那案板得换了。”

苏沐橙不依不饶：“你来晚了。”

“不然怎么叫惊喜。”他示意她快吃。

苏沐橙终于把心里那一个大大的“哼”哼了出来，单拿了一根筷子，戳了一个饺子，在空中旋啊旋的，察觉到这饺子实在是长得赏心悦目：“我记得你以前不会包饺子。”

“我出生的时候还不会玩荣耀呢。”叶修不慌不忙地说。

苏沐橙心道这是什么歪理，却也没办法反驳，默默把一整个饺子塞进了嘴里：“看来我还不够了解你。”

“慢慢来。”叶修道。

苏沐橙正想着这慢慢来是在说吃饺子还是什么，却察觉到这饺子馅似乎有点不简单。细细拿舌尖去探，有肉，茄子，豇豆......胡萝卜？

与某一年的记忆缓缓重合到一起，融成一滴水，瞬间便渗到了她心里很深的地方。

那时候手忙脚乱的，赶工出来的那顿饺子，却是良莠不齐，或者说莠大部分多于良，口感也不值得称道。而眼下叶修亲手做的这一顿，即使是一样的原料，却面柔馅香，把八杆子打不着的四样菜处理得和谐生花，和他把散人的全技能贯通组合一样精妙，甚至更来得惊艳。被灯光一照，看上去也明晃晃地诱人。

苏沐橙却总有点遗憾：“不是当年的味道了。”

“为什么一定要是当年的味道呢。”叶修如是说，“就应该越来越好的。”

苏沐橙听着，鼓着腮帮子，极缓极缓地嚼着。

然后她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对啊，就应该越来越好的。”

在那一个夜晚，她所希望以至于可以说是奢望的生活，如今都一天一天在眼下稳当度过，踏实到不足以在生命里烙下多难忘的印记，而且正在以前仆后继的势头，越发得好起来。

而苏沐橙就这么看着看着自己的叶修，又想——不需要越来越好，没必要越来越好。

他在身边，对她来说，早已经是最好的馈赠了。

叶修见保温盒里只剩一个饺子，苏沐橙却迟迟不动筷子，屈起指节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敲：“这可是心血啊，不准浪费。”

“当然啦。”苏沐橙说着，还俏皮地向他敬了个像模像样的军礼，这才夹了饺子往嘴里送，吃的速度慢得简直像开了0.5倍速。

“怎么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她讶异极了，那枚被包进饺子的硬币，她敢说能让他印象深刻。

“舍不得你牙疼。”叶修言简意赅，意外地没绕弯子。

这一记直球撞上来，倒把苏沐橙撞得得了便宜又卖乖，笑得足足有九分甜：“谁知道你有没有硬币呢。”

结果叶修不声不响地在裤子口袋里掏了一阵，居然真的掏出来一枚一元硬币。

“就当奖励你的。”

见她发愣，又补充道：“这次比赛打得挺好。”

苏沐橙又是一愣：“你不是没来现场吗？”

叶修表示自己向来可以一心多用，不要说二用：“当然是边包饺子边看直播了。”

“但我们输了。”苏沐橙打了个哈欠。

叶修看着她风风火火地跑去洗漱一番，又风风火火地从柜子抱了毛毯丢在床上，一点一点铺展，这才坐到她床边，开口道：“一帆的进步非常明显，前期和小安的配合控场，给整个团队的作战都带来了先机。战术布置也很好，我看出来中间还顺应局势作了很多调整，小唐和包子，包括莫凡的优势也展现出来了。要不是最后......”

“我们应该赢的。”苏沐橙忽然道。她此时已经钻进了被窝，看上去小小的一只，眼睛也因为接连不断的哈欠湿漉漉的，里面却亮着坚毅的光。

要不是最后一枪穿云突如其来的打断，今天赢的就应该是兴欣。是那个叶修退役后，也不会因为强大的对手而退却的兴欣。这是叶修带着她一点点迈进的世界，通过他的指引才摸索到的荣耀，而对胜利的渴望，自他离开，却凶猛地生长起来。

“真是越来越有队长的样子了。”叶修欣然赞道。

她望向他，一直望进眼底，那些光芒悉数散去，只余浅淡的一层温柔水光，静静噙着他的影子。

她朝他靠过去，用前额抵着他的肩膀，软下声音唤道：“叶修。”

叶修低下头，颊上被她头顶翘起的头发蹭得发痒：“困了？”

“嗯，”她闭了眼，却又摇摇头，“还没有。”

他笑着用余光瞟了一眼一旁的碗筷：“还真是百试百灵啊。”

苏沐橙听了，内容没怎么入耳，却把这声调语气听得真切，莫名觉得像极了他的那一句——“保持联系，等你退役。”

她向后仰去，脑袋稳稳地落在像棉花糖般蓬松柔软的两层枕头上，对着天花板激情澎湃道：“我要退役！”

叶修连忙阻止：“可别可别，那老板娘真得疯了。”

“当然是开玩笑啦！”

她得逞了一般得意笑着，仰面看着叶修替自己把被子盖好，被角也掖得严严实实。那盏可爱又明亮的节能灯熄灭后，有洁白无瑕的月光零碎地散进来，为他带笑的眉眼又添了几分柔和，直直触到她心尖上去。

她就这样在月光未经过的地方，裹着夜晚彻底的蔽荫，觉得房间里越发地静了，让她的声音清脆而易碎：“你多久走啊。”

聚少离多，这个词是她最不喜欢的。

有时候苏沐橙想，每时每刻，朝朝暮暮，会不会太夸张了些。这在她的认知中，多少算得上贪得无厌，又或是某一种劣性的瘾。但分明有那么深的羁绊，那么真的承诺，有他的和无他的时光，竟然还是会有那样大的落差。那是什么也堵不了的落差，就是拿整个世界来，也补不上它。

偏偏，就只差一个他。

差一个每时每刻，朝朝暮暮。

“等你睡着了我就走。”叶修一如既往道。

苏沐橙没再吭声，只暗暗掐了自己自己一把，把眼睛瞪大了，试图可以拖延点时间。即便如此，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苏沐橙几乎还是要在床和哈欠的双重攻击下溃不成军。

她只好悄悄把眼睛瞪得更大了。

“今天是冬至......”

她也不知道说给谁听，又无助又无力，就当那一贯沉甸甸的失落感砸过来时，一只手伸过来，覆在了她的双眼上，驱开所有喧嚣着的情绪。

“我不走，睡吧。”

他这样轻声说着，字句间的温柔叫月光都失色，缘着指缝流连，将她化成一滩软水。

“我不走。”他重复道。

就像一个飞速旋转的陀螺，被现实这条利鞭抽打，又或被自身的坚持驱使着，不休不止，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平静，回到了起点。她不是那个在电视机里露出完美笑容的联盟首席枪炮师，也不是一肩挑大梁的兴欣队长，苏沐橙就是苏沐橙，会使小性子，喜欢恶作剧，可以选择性地像一条咸鱼，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女，原本的鲜活的苏沐橙。

这个苏沐橙离不开叶修，她需要他，没有他就不可以。

好在，他也从始至终都在那里，被她需要着。

“等等......”

“怎么了？”他收回了手。

苏沐橙微微扬着嘴角，把手臂伸出被子，张开晃了晃：“得抱个什么东西才睡得着。”

叶修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那只玩偶，被衣架的小夹子夹着两只胳膊，身上水哒哒的，正可怜兮兮地朝这边望。

苏沐橙从来没什么要抱着东西才能睡着的习惯，所以这明显就是变相的撒娇了。不过叶修看破不说破，只默默扫了她一眼，见她耷拉着两只手，和衣架上那只如出一辙，眼神倒是更楚楚可怜了。

于是他想了想，还是把自己当玩偶似的，搁到她床头去了。

苏沐橙也不客气，果断大大方方地一把抱住了，还心满意足地把脑袋在他腰间蹭来蹭去。

“唉……别闹。”

她闻言抬头，目光刚好和叶修对上，那双眼睛里面满满装着她，在光影氤氲中微波盈盈，分明是带了笑的。

“你身上烟味怎么轻了这么多。”她忽然问。

“这个......”叶修惆怅，“前几天都待在家里，老爷子不让。”

苏沐橙偷笑：“终于有人能管住你了。”

“终于？”叶修也笑，“你不是一直管得挺开心的吗？”

夜色愈加的深沉，苏沐橙逐渐安静下来，周公预备着把她往梦里引，四下是她熟悉和心安的气息，她终是要像翩翩蝴蝶，要飞向新的天明和花香了。

“饺子好吃吗？”叶修在这时问她。

“不好吃。”

“你这口是心非是跟小斗神学的？”

“没有......很好吃，”她喃喃着，“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饺子了。”

叶修数着苏沐橙平稳的呼吸，察觉到环在自己身上的手逐渐地松了。他轻手轻脚地立起身，刚要动手把被子盖严实，就听到她梦呓般的一声：“可我以后还能吃到吗？”

指针嘀嗒转着，他俯下身，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日子还长，要多少有多少。”

5

日子那样长，总有人不疾不徐地爱你。

END